走进黄河石林,仿佛身陷战阵之中。
幽幽的谷底,黄土路如蛇明灭,逶迤蜿蜒。沿路前行,两侧,数百米高的峰丛、峰林拔地而起,直插云天。身在低处,我不得不时时昂起脖颈,借仰视,来欣赏石林的奇拔与峭峻。
黄色的砾石,摸上去粗糙而且坚硬,砾石雕成的石林,形象各异,没有雷同,当地百姓说像什么,高高的望去,有点像,又不像,在我看来,单看,像威武的士兵,阳刚坚毅,连成一片看,更像是连绵战阵,以峡谷为界,两军对垒,阵容强大,一场场面宏大的巨人之间的战争似乎即将爆发,带给人一种不可名状的震慑,在这道鸿沟面前,行走中的我,如同风中的一粒沙尘。
没有植被,没有鸟鸣,没有水声,呼呼的山风是这里的常客,只有驴车把式吼出的“花儿”,能凌驾石林的高度。
阳光从崖石上流注下来。没有边缘的寂静,脚步声碰到岩壁上,折返回来,传出重重的的回声。
岩壁之上,水冲的痕迹清晰可辨,那是古黄河水常年冲刷残留下来的记忆,执拗而又无法抹杀。
数百万年前,桀骜不驯的古黄河,狠狠的将这片土地撕开一个大口子,不舍昼夜地汹涌着,咆哮着,怒吼着,狂涛扑岸,霹雳腾空,气吞山河,问鼎中原。一条充满力量的大河,一条充盈男性荷尔蒙的大河,浊浪恣肆,吼声震天,水似雕刀,稳准把握,刃刃见骨,毫不吝惜地镂去河床上的石头、沙砾和黄土,雕成石林钢铁一般的骨架。
水去声杳。一段亘古的过往,一念喧嚣的记忆,一阙天地玄黄的长调,被镂刻进石头的缝隙里,坐看云卷云舒。长风呼啸,鼓鼓在耳,吹掀起历史的衣裳。
岁月绵长,风雨如磐。
水声,从黄河石林消失的时候,是在210万年前的新生代第四纪更新世,地壳抬升,河道摆动,河水退去,石林始现真颜,接着,风雨雾霭,又将石林揽于怀中,细细的把玩、打磨、摩挲。
210万年,天地似乎打了一个哈欠,悄无察觉,能够察觉的,在地球上,210万年前出现了一次空前的革命。非洲大草原上,人类与古猿握手决别,开始了漫长之旅,他们用双脚丈量大陆,用石器驱赶野兽,用大脑思考未来,独自进化,与时间拔河。
篝火燃烧,点亮周口店北京猿人的双眸,从世界屋脊上出发的大河,已经走了千里万里,奔流赴海。一条有生命的河,如同广袤大地上奔腾的巨龙,成为华夏独一无二的图腾。燧人钻木,伏羲制卦,女娲抟人,神农尝草,炎黄盟约,秦砖汉瓦,唐诗宋词……一路走下来,滚滚波涛东逝,留取圣迹传薪。
万年何长?分秒何短?黄河倥偬,集百川而成湍流,没人断言它始于何时,万古流淌,已成唯一的答案。黄皮肤的华夏民族,血脉相通,汇成洪流,每一个个体,都是历史链条中的一环,环环相扣,不曾断裂。
莽原何大?微尘何小?每一滴水,每一块石头,每一粒尘土的目的地,都是要回到大海。黄河石林,河水在黄土高原上雕刻出一副悲壮的战争场面,留给后人凭吊,也把雕落的泥沙输送出去。千百万年里,泥沙再造了平原,重塑了疆域。泥土珍贵,生命张扬,草木生根,一朵花开,一个天堂绽放。
世事变迁,石林傲立。
身在石林,抚摸岩壁,亘古的历史触手可及。阳光温暖。黄河水似昨日刚刚退去,每块石头里,还都隐藏着大河铿锵的脉动。
历史绵延。现实,只是一个点,天、地、人守在现实这个点上,会被绵延的历史划成一条线,或绘成多彩的画卷。岁月有情,生生不息。
在石林中穿行,如穿过时间隧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