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江,慢生活的侗乡。一座古建筑,一百多年里,时间慢慢摩挲,盘出了包浆。它立于林溪河上。风吹雨打,自自然然的古色古香。幽光沉静,含蓄温润是历史的沉淀,也是现实的张扬。恍惚间,风雨收了势头,水清一色,鸟鸣竹林。现实引渡古典,古典盘桓着现实,扩张了人们的想象。
程阳风雨桥----一座举世无双的廊桥,踩得锃亮的桥面,露出过去生活的诸多细节。集桥、廊、亭一身的桥,随着时间洪流的淘洗,苍桑而倔强,茶林掩映,夺人双目。
我的脚步在桥上橐橐踏响,一种踏实的感受,人在桥上,似乎和桥成为了一体,过了桥,桥稳稳立在河上,与时间并立相连永远。纯木结构的廊桥,不用一钉一铆,凿木相吻,以榫衔接,纵横交错,一丝不差,才使得桥中5个多角形亭子,飞檐高翘,羽翼舒展。人,何尝不似廊桥,骨架支撑,血肉相连,才举止有度,相濡以沫,倘若身体被钉进一钉一铆,就会让身体作痛,让心灵失望。我依赖星星文字,与廊桥对照,打发不时席卷心头的孤独与无援。
廊桥,世世代代侗族人管它叫风雨桥。有河必有桥,有寨必有桥。三江侗乡,就有风雨桥108座。桂地多山,气候万千,白云会从葱郁的山间飘荡开来。哪片云彩有雨,说不好,需随时留意。风大雨骤,在田中劳作的农人,被急雨所迫,一时心急,赶不回家,只能小跑着躲进桥中,躲避风雨。桥两旁,长长的木凳供人憩息。抬眼望去,林溪河婉转而来,茶林满坡,翠木簇拥,田园耕地,农夫劳作,水车低鸣,灌溉农田。
美国作家罗伯特.詹姆斯.沃勒的那部风靡世界的畅销书《廊桥遗梦》,一部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,让很多人记住了美国麦迪逊郡的那座红色廊桥。中国侗乡的廊桥——风雨桥,身居南疆,躲进深山人未识,但是,以它为背景,独具中国特色的爱情传说更久远,更容易播进人们的心田。在很久以前,一对新婚不久的年轻夫妻,过桥回娘家,走到桥中央,突然,水面狂风大作,浪花飞溅,把新娘子卷入水中。不一会,身影便从水面上消失了。原来,河中螃蟹精看上了这位美丽的女子,将她掳入水中。新郎在岸上痛哭失声,差点陪妻而去。哭声惊动了水底的一条花龙,它为男子痴情所感动,深潜水中,杀死螃蟹精,救出女子,恩爱夫妻重聚,双双过桥回了娘家。后人为纪念花龙,把河上唯一的小木桥改建成画廊式的风雨桥,在柱子上刻画了花龙的形象,称回龙桥,由于它能让人躲避风雨,时间久了,就改称风雨桥了。
过了桥,就是寨子。吊脚楼临水而立,依山而筑,采青山绿水的灵气,与大自然浑然一体,散发着生命的纯真,没有一丝的喧嚣与浮华,身临其中,所有的烦恼,会烟消云散,困顿的胸怀会爽然而释。人类的心灵包含着整个大自然。人,归根结底还是大自然的孩子,在大自然中结庐而居,自由自在地栖居在大地之上,心会被洗的干干净净的。
林溪河,河水清澈、宁静,清澈得能看见水中卵石的纹路,宁静得能观察到游鱼疲倦时打哈欠的全部过程。侗家青年男女的爱情也是清澈的。
“饭养身,歌养心”。歌唱是心灵的独白,歌声是最好的媒人。歌唱让青年男女找到了爱情的归宿。日落西山,最后一抹晚霞挂在天边。青年男女三五为伴,走出吊脚楼。风过竹叶,如同耳语,筛出一地的温柔。河岸边,歌声响了起来。一曲情歌刚落,一曲情歌对接。埋藏心底的恋歌,像放飞的白鸽,飞过河水,飞过林梢,飞过暮色低垂的山坡,盘旋于情人的耳畔,在心头寻巢作窠。月亮出来了,脉脉的月光似乎把歌声带入了梦中。歌声,搭起了男女青年心灵的桥梁。停止歌唱,觅到心仪的伴侣的青年男女,会双双牵手,走进廊桥,并肩坐在长廊的木凳上。河水潺潺,蛙声鼓噪,淹没了甜蜜的话语。
歌声结下了百年姻缘。祖祖辈辈,一座座廊桥,为恋人们遮挡了风雨,也为他们带来了吉祥、甜蜜和幸福。
美丽的爱情,终于有了归宿。迎娶新娘,大多会选在春节前后,集中在腊月二十八或三十。接新娘不抬轿子,不送嫁妆,新郎和伴郎在天未亮鸡没叫之前,把新娘接出门。岁阑年尽,夜色笼罩,寒气逼人,一些男青年不在家中休息,跑到路边村口,燃起三五堆篝火,为一对新人引路,也是为能尽早地看见美丽的新娘。一对新人离篝火也来越近。火光把新娘的脸蛋映得红红的,她既兴奋又害羞。男青年们围拢过来载歌载舞,簇拥着,朝婆家走去。这时,天刚刚露出鱼肚白。
无风无雨的日子里,太阳从山岗上升起。林溪河边老水车,年复一年地转个不停,带上来的水浇灌着稻田。少年在河边嬉戏,童贞的笑声,应和着潺潺的水声。廊桥的一天又开始了。
年轻的妇女怀抱着娃儿走进廊桥。廊桥,她再熟悉不过。初恋的梦,是从这里启程的,爱情是从这里延伸到寨子中去的。桥没变,心没变,只是多了一分醉人的心境,娃儿的哭闹,竟变成无边无际的幸福,洋溢在她眉宇之间。
男人们下田劳作,一些中老年妇女来到了桥上。她们大都带着刺绣的活计来。说笑的多是中年妇女,上了年纪的婆婆们,似听非听,一脸沉静,专心地忙于指间的针线。
侗绣这种手艺是“母传女”“婆传媳”,或者根本没有老师教,全是靠自己模仿和悟性,勤问和勤练。女孩子大都从十二、三岁时动针线。绣得好,满足了自己的自尊心,将来出嫁后,更能受到公婆的尊重。家用的鞋面、枕套、帐帘。童帽和围裙,都要靠自己亲手绣得。图案大多是花卉、雀鸟等,如能秀出“梁山伯与祝英台”等繁复图案,会得到大家赞捧,心里自会美上一阵。
慢生活,慢在一针一线间。坐在廊桥的长凳上,没有人催促,针线自然从从容容,一丝不苟。她们把绣好的织物,连同从家中取来的侗族衣饰摆放在廊桥上,除非游客主动问价,她们只全身心投入在刺绣上。祥和中,她们怡然、单纯、超脱、淡定。对生活,不恐慌,不悲观。不去打扰生活,生活也就不会生出是非玷污心灵。安静,让她们心灵纯净,心灵纯净,就会让过往的人,心生崇敬。
远山静谧,稻香袭人,寨子里不时传来芦笙的乐声。白云在走,又似乎停止不动。山水、廊桥、女人把大自然装伴得如此和谐。刺绣的阿婆一脸慈祥,堆在脸上的皱纹,自自然然,从没被生活的痛苦扰乱过,变形过。人活着,莫过于拥有一个自由的灵魂。人生的过程,不外就是生老病死,灵魂自然流转,完成生命的起承转合。天堂如果有,我来过。
侗家人好客。千百年间,侗族的“百家宴”形成了独具风格的民族特色。“百家宴”又称“合垅饭”。俗话说:“吃百家饭,联百家心,驱百种邪,成百样事。”每年农历十一月初一是侗年,初一后的15天里,人们天天沉浸在节日的气氛里。青年男女身着节日的盛装,唱歌跳舞。远远望去,青年女子服饰,色彩艳丽,图案繁复,配上装饰,更显花团锦簇,流光溢彩,舞动时,线条优美,富有变换,如彩蝶探花,缤纷绚丽。芦笙响起,男女青年蜂拥过来跳起芦笙踩堂舞。舞步是简单的三步、五步,循环往复,步履轻盈和谐。三五个或七八个跟着一队芦笙,形成一个舞队,一队跟着一队以舞步环圆圈绕行。人装不下了,舞圈外又另起舞圈,一圈套一圈,形成一组笙歌雄浑的交响,舞蹈欢乐的漩涡。
夜幕降临之前,人们纷纷聚集到鼓楼或戏台前,摆开“百家宴”。桌子一张张一字摆开,酒香、菜香立刻会弥漫整个村寨。不醉不归。醉了,心就不落尘埃。醉中乾坤,就是让人看见醒时看不见的风景。
“芦笙歌舞侗家年,风雨桥上百家宴”。“百家宴”搬到了廊桥上来,平静了一年的廊桥,此时此刻开始沸腾。开宴前,男女青年照例跳起芦笙踩堂舞、“多耶舞”,祈祝五谷丰登,六畜兴旺。桌子在廊桥里一字摆开,各家各户担着竹篮,竹篮里放着他们亲手制作的炒菜,一一摆放到桌面上。如果是客人,被阵阵菜香吸引,急忙入席,就错了。早早地,侗家姑娘们在桥头站成人墙,“阻拦”客人,她们端过酒杯,唱着祝酒歌,向你敬酒,只有酒喝干了才可上桥。
侗乡的酒是糯米酒,酒度低,甜绵可口。别小看了这种酒,不知不觉中,就会喝多,喝多了,会让人三天不醒,久久地沉浸在醉乡之中。吃饭开始,姑娘们拿来酒碗唱起祝酒歌逐个敬酒。侗家敬酒歌非常犀利,远方的客人听不懂歌词的意思,但歌声高昂激扬,音色犀利,站在身旁,我会感觉到耳膜在震动。姑娘们站在客人面前用手,揪住客人的一只耳朵,端过酒碗,嘴刚沾到碗边,那酒就一股灌将下来。没多一会,又有一组上来,循环下去。一杯接一杯,只有醉了,你才是真正的侗家客人。这种单纯的爱,拉近了一位又一位外乡客人。起初,我还在暗自嘱咐自己,千万不能喝多,不经意间,已抵挡不住侗家人火一般的热情。
芦笙的音乐迷人。灯光下,老人的脸酡红,女孩的眼笑成弯月……整座廊桥,被欢乐笼罩着。酒香四溢的廊桥里没有侗家人和外乡人之分,来了就是自家人。醉就醉去吧,我已放松了自己的警惕。被酒击垮,垮在视自己为亲人的侗家山寨里,仍不失自己血性。此时此刻,我的脸,被张张笑脸包围着,簇拥着。我也学着对面客人的样子,端起酒碗,立起身子大声呼喊:“吆……咿……”
岸边,篝火点燃了。少有少的玩法,老有老的乐趣,几个阿公、阿婆在相互对唱,你一句我一句,那情景比青年人还不忌讳,互相唱和,歌声幽婉而风趣。
月落河心,波光潋滟。站在桥上。古典的廊桥,让我的心重回古典,我的心被洗过一回:原始、宁静、单纯、乐观。酒醉的廊桥,让时间变短,让身体变轻,欢笑川流在人的脸上,潺潺有声。别了廊桥,我会怀念这个地方。茶山,水车,吊脚楼,芦笙,糯米酒,笑脸,桥柱上的花龙,我像林溪河中的一枚卵石,枕着波浪,沉浸在廊桥的倒影里。
篝火越燃越旺。人们手拉手围成圈,跳起歌舞。尽管我多么不情愿,还是被拉进跳舞的队伍。侗家的节日,越晚越热闹,饮酒对唱。歌声响彻林溪河两岸,夜风把歌声吹得很远,很远……
廊桥,将迎来新的黎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