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柏三株,依次,被汉武帝刘彻封为大将军柏,二将军柏和三将军柏,这里就有了好风水。北魏时建寺,隋时改观,宋仁宗时为书院,释、道、儒,在同一处风水宝地,各自走过一段历史,在别的地方,是很难见到的。
古柏已阅世三千岁、四千岁,或更长,没人能说清高龄几何?柏叶常青,经年不凋,啼鸟朗朗,柏影婆娑,树下,程颢、程颐、司马光、范仲淹、杨时、朱熹······都曾徘徊过,宋朝的理学在此形成了,这里叫嵩阳书院。
安静,只有真正接触这座古建筑时,心,已被环境感染,欣然不已,自己仿佛真的成为一位远道而来的求学者,心怀景仰,走近先贤,聆听他们的思想。
深冬,天空叆叇。当年也正是这个季节,两位求学者杨时和游酢冒雪来到嵩阳书院向程颐拜师求教,正遇老先生闭目养神,坐着假睡。杨游二人怕打扰先生休息,只好恭恭敬敬,肃立门外。好久,程颐才如梦初醒,见了杨、游二人,装作一惊,说道:“啊,啊!贤辈早在此乎?”意思是说,你们两个还在此没走,门外的积雪有一尺多深了。这就是“程门立雪”的故事,这段敬师求教的美谈,流传至今。
今天,窗外飘起雪花,天气寒冷,守着这段温馨的故事,我的心头泛起一阵暖意。先贤已远,书院犹在,历史中,几多人物远逝,但文明的思想,在文字中凸现出来,放出光芒。
印象中,书院是做学问的地方,它远离喧嚣,远离纷争,一切该是安宁祥和的。且慢,二程在书院讲学期间,常同司马光、范仲淹一道讲学或论证学术,实际上,他们正是利用书院这个阵地,与在朝当政的王安石分庭抗礼,以静制动,等待机会,从后来发生的事实来看,恰恰证明了这一点。
但学问,是谁也驳不到的。宋代周敦颐以《爱莲说》传世,但宋代理学的始作俑者正是被苏轼称为具有“全德”的周敦颐。程颢年16岁跟他学习,程颢、程颐兄弟,在得到了周敦颐学说后,发扬光大,形成系统的宋代理学。二程在书院讲学时,各地来此求学者,多达百人,他们对学生一团和气,平易近人,讲论解惑,通俗易懂,宣道劝义,循循善诱,学生虚来实归,皆都受益,弟子有“如坐春风”之喻。
然而,命运对朱熹却没那么幸运了。南宋时期的朱熹曾在嵩阳书院讲学,后独掌岳麓书院。他从二程学说发展为完整的理学体系,成为理学的集大成者,世称“程朱理学”。然而,正是这位在岳麓书院意气风发高谈阔论的朱熹,在日后的命运却是怎样的不同。朝廷里,不同意他思想的人称他的理论为“伪学”,上疏皇帝将他“枭首朝市”。他虽躲过弃市的下场,却难逃被贬为伪学逆党,忧悒而死。30年后,宋理宗读朱熹的著作,爱不手,“恨不与之同时”,于是又赠太师,又封信国公,将“伪学”变成“官学”,于是程朱理学,从上而下,自南宋至清末止,贯彻了数百年。
天气寒冷,来的人很少,我可以静静地思索。但播放的现代音乐,与这坐建筑情趣格格不入。自古,书院就不是一个安分的地方,矛盾丛生,而今,书院真的安静下来,读书声逝去,现代音乐传来,古与今难道也是一对矛盾吗?世间事物,总有其辉煌的时候,也有其败落的时候。小小书院也难担历史重任。金大定年间,废除书院,明初重修,明末毁于兵火,清康熙十三年重修,清末,学堂兴书院废。千年书院,时而房舍巍峨,书声朗朗,时而残壁断垣,狐影出没。皇帝掌握子民的命运,前30年,斥朱熹的理学为“伪学”,后30年,捧他的理论为“官学”,假如朱熹晚生30年,他的命运会很好吗?我不敢设想。书院的命运,又何尝不类似人间命运?书院可以毁,毁了再重建,建了可以再毁,人可是毁一次不能再重生了,不灭的,只能是人的思想。朱熹的话似仍萦绕在耳际:“博学之,审问之,明辩之,笃行之。”
三株古柏,三位将军,站立数千年。不幸三将军于明末毁于战火,现在只有两位将军守卫了。阅世千年,看人来人往,看云卷云舒,心中能容下历史的,也只有这两株柏树了。
书院,能听到清亮的读书声,还能听到风声和雨声,而今,我只能听到自己的足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