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当,当,当。”几声敲门声过后,便传来熟悉的声音:“拿图章,领汇款。”话音未落,我急急忙忙跑进堂屋从母亲的梳妆盒里取出母亲的图章,交给他,他取出印泥盒,在里面轻按几下,不一会的功夫,母亲的印章便重重地印在一个小本子上,他又拿出20元钱,递给站在我身后的母亲,说:“数好,数好。”然后拍拍我的头说:“跟叔叔说再见。”“再见,叔叔。”
这是我小时候每月月底都会出现的一幕。
父亲在南方服役,每月如期把款汇来,而作为公社邮递员的姜叔叔,总是把汇款兑换成现金,准时送到我家。
姜叔叔30岁上下,下乡知青,讲一口纯正的天津话,和我们当地人讲话差异很大。他的脸很白净,络腮胡子很长时间刮一次,看上去,要比实际年龄老些。他在城里长大,人又文气,加上一副老相,乡亲们都呼他老姜。而我们这些孩子们自然要呼他为姜叔叔了。他常穿着洗得发白的绿色制服,脚上穿的球鞋也是绿的。
公社离我们村有8里地,每天上午10点多钟,他都要把报纸和信件送到大队部,而汇款和邮包都要亲自交到收件人手里。乡亲们对他都很熟,加上他为人谦逊,见到他时都愿和他多聊聊。凡是遇上不识字的人烦他写信,他就拿出纸笔替人代写。有人到市里不熟悉路,进市前总找他问个究竟。他每月都给我家送汇款,很自然地和我们全家上上下下混的很熟。
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,有一次他送完汇款后对我说:“会写信了么?”
“课堂上学过,没写过。”
“你爸上个月回家探亲回了部队,干嘛不写信问候问候?”
“我不敢写。”
“那怕嘛,明儿写完了给我看看。”
身边,我奶奶也帮腔:“都这么大了,也该学着写信了。”
那天晚上,我试着写了我有生以来的第一封信:
爸爸,您好!
您上个月从家回部队时,天气很冷,您没冻着吧,家里人都很惦念您。
祝好!
儿:永军
信就这么短,写完,看都没看装进信封,把口封好,心突突直跳。
转天,我把信交给姜叔叔,他看了看信封对我说:“哎,怎么给封上了,让我看看里面写的嘛呀……”他没说完,我早跑开了。
那年夏天,父亲回家探亲,和我说起那封信,说我把“没冻着吧”写成“没冰着吧”,父亲怪我太粗心。
父亲回家探亲,提前一个月总要写信给叔伯,让他们代订一个月的《人民日报》和《参考消息》。
姜叔叔和我家熟了,两份报纸每天直接送到父亲手里,而后,更喜欢和父亲聊天。有时,他把报纸交给父亲说:“您先看着,我把邮件送到邻村,二十分钟后咱俩好好聊聊。”他走后,父亲沏上一壶从南方捎来的好茶,把小方桌搬到树荫下,扇着蒲扇慢慢等。
父亲的经历,很少和家里人讲,但对姜叔叔却打心里喜欢。树荫下,他们边喝茶边聊天,当姜叔叔听到父亲讲个人经历或在外面所见所闻后,嘴里常发出一些感叹词:“好家伙!”“嘿,真棒!”……随着感叹词的发出,脸上的表情也时而紧张,时而放松,时而一副天真的样子。
1978年,我到公社中学上初中,学校离邮电局很近,两间不大的门脸,后院是两间宿舍,其中一间是姜叔叔的,宿舍摆设很简单,一张单人床,一张木桌,大立柜显得很旧了,那一年全国恢复高考,除了投递邮件外,他都在紧张地复习。有一回,我去他那里,看到桌子上摆着一个镜框,里面是一个女子的照片,眼睛大大的,很好看。我问他照片中的人是谁?他连忙把镜框夹进身边的书堆里,脸也绯红起来,其实我心里早明白,那女子该是他的女朋友了。
那年年底,父亲转业,我们全家搬到市郊。三年后,我回故乡时,专程到邮电局去看他,他的同事说,他已在1980年返回城里了,不过,还干邮递员工作。
多年过去,如今他是否还在做投递员工作?如果真是那样的话,他该是穿街走巷的邮递员了。可是,在我心中,挥不去的,依然是那位身着绿制服骑绿色自行车的姜叔叔身影。